2022-01-02 06: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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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江
小说/摄影 食花多
11月25日，星期日。8点30分。我第300次走进鹭江地铁E出口。
她没有在。
她原来的位置，站着一个胖胖的女孩，脸圆圆的，眼神疲倦，手里的探测器象征性的上下晃动。白色地铁制服上衣的扎在裤子里，腹部有点紧。腰部以下，裤子松垮垮的。黑色沿帽有一点歪，长头发像是硬塞进去的，有几缕耷拉下来。
重点是，她没在。并且我预感，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天，是我搬家到客村的第三天。第一次去面试，带了一身起床气。
一月份，刚过完年的城市，天一直下雨，没完没了的流水，到处都是湿的。整个城市，像浸泡在水里。
朋友帮忙找了间房子，一切原本顺利，开始我的城市新生活。可清晨，忽然没来由的，有一股怨气，一种疏离，忽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我走的快极了，从人流的空隙里穿插而过。路过报亭，买了一瓶怡宝纯净水，捏在手里。背着黑色挎包，走过高架桥底，走进地铁。我想穿过马路，走去对面布匹市场。
八点半，上班的人流高峰期。这这个时间挤地铁的人真可怜，从一个洞被挤进去，另一个洞被挤出来。想起小时候看的《鼹鼠的故事》，此起彼伏的，鼹鼠在洞里忙碌。
包从机器里过去，我拿着水走过安全门，发出滴滴的声音。右手边的安检，是个瘦瘦的小伙子，戴着眼镜，面无表情。他看到我手里的水。
手里拿的饮料喝一口，他说。
我不坐地铁只是要过到马路对面，我解释道。
手里拿的饮料喝一口。他一字不差，又重复一遍。
这是水，我刚买的，还没开盖，你看。我说，我又不坐地铁。
手里拿的饮料喝一口。他又重复一遍。
同样的话重复到第三遍，我感觉他的语气，带着恐吓，傲慢和轻蔑。
我不喝，我也坚定的说。我不习惯喝水别人盯着。
那要留在这里，不能通过。他指了指傍边的塑料桶。
不能扔，我刚买的。我不坐地铁，我只是要从那个口出去到马路对面，你可以看着我。
不行，他说。节庆严查期间，这是规定，从这里过去都要喝一口。
我不想喝，而且我要过去。我重复到。
本来通过安全门检查的队伍分两边，我这边卡住了，后边的人纷纷并到旁边。我和检查小哥像两台机器一样，冰冷的对峙。我感觉仿佛回到初中约架的操场，我和一个男生四目相对，一触即发的情景。
忽然歪出一个脑袋，上下扫了我一眼，是左边安检的姑娘，她看看我手里的水。“没开了，喝什么水。快点过啦"。
检查的小伙子没说话，侧过身。我往前走，边走边拧开瓶子，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那天面试很顺利，我自信满满。带着一种自豪感，像在冰冻的城市，打了一次胜仗。
重要的，我从此要每天走这条路。我决定每天早上，都从地铁E出口走过马路，开启一天的生活。
所以从那天起，每天八点十分出门，在楼下城中村的小超市，买一瓶怡宝，一路上喝光，然后穿过地铁。其实除了特别的假日比较严格，大部分时间，过地铁安检是不在意拿在手里的饮料的。
我知道，她通常站在安检门的左手边，我尽量退让，让前面的人在右边检查，我顺利的站在左边。
我右手拿着空瓶子，瓶底朝上夹手中，探测器略过胸前的时候，抬一下双臂，做一个扇动翅膀的动作。然后迅速通过，一秒钟安检，或者更短，只够我撇一眼她的脸颊，侧面的，被帽檐遮挡的。我觉得她戴那顶帽子，也刚刚好合适。
其实人真的很多，其实我没有机会直视她，其实如果她没有穿地铁制服站在这里，我怀疑在人群里能认出她。
不过，只要我走近那道安全门，就能隐隐约约，知道她在，还是不在。
从那里走过去，只要她在（我后来发现只有周六那天她不在，我也只有周六早上在家睡觉），我一天的运气总是不错，连同那个纯净水瓶，是开启幸运的钥匙。
甚至有一天起床，倒霉透了，从客村出来，淋了一身雨。买水，看着一瓶冷水没法喝下去，所以像第一次一样，拿了一瓶满的水，从她身边走过。她看了一眼，目光又挪开，让我通过。我觉得像作业没做好一样，走出去，喝完那瓶水，从地上的斑马线绕过，又从E出口进去。她没有抬起探测仪，退让一下，我就过去了。
在这个城市我没什么朋友，她是我特意关注的人之一。我想，这关注也许可以持续一年，两年，365天，或者666天之类，我相信一些特别的数字。尽管其实我上班既不用坐地铁，也不必一定要在地铁穿过马路。不过，我相信这是我在这个城市的幸运道路。
在城市里，人与人的遇见，错过，都只有一瞬间。零碎的时间，零碎的感觉，零碎的欲念升起，又覆灭。
广州的一年，像是一个漫长的夏季，走在热浪扑面的街上，要喝掉许多水。
进入十一月，冬天了，居然还这么热，盆里枯死的花，浇完水又长满了绿叶。
没有冬天的气味，没有火炉，我在潮湿的房子里，长了许多湿疹。我忽然有点想念北方，想念雪。
听她的口音是南方人，个子那么娇小，我在想，她有没有见过雪。
我想问问，这天早上。
“你见过雪吗？”她刚要抬起探测器，我忽然问她，眼睛直直的望着她的脸。这是我第一次与她直视，在安检的一秒钟。“我家乡也下雪”，她肯定的回答，没有犹豫。半秒对视，头微微侧了一下，转向后面的人。
每天还是一样。我拿着瓶子，从她身边走过。她也仍然一样，看着每个人从身边走过。
11月25号，今天真的很冷，北方大面积降雪。走进地铁，跟往常都不一样，我预感。
她没在。而且再没出现过。
除去周末，每天一秒，300天，我在意一个人，加起来不到五分钟。
然后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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