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3 07: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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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艺谋红到莫兰迪灰，国产影视配色的消费升级
最近古装剧《延禧攻略》热播，剧中的配色风格备受瞩目，有人称为高级的莫兰迪灰。我看了一些片段，找一些剧照参考，发现国产剧的美术水平真的提高不少，与过去钟爱的大红翠绿相比，像是完成了一次消费升级。
虽然这些年看电视剧不多，不过每次有热剧凭媒体宣传，也能窥探一二。作为画画的人，想帮莫兰迪伸冤，也从视觉艺术的色彩专业角度，梳理一下近二十年几部热播的古装影视剧中，影视美术的配色变迁。
先欣赏一下，最近热播的两部古装剧《延禧攻略》和《天盛长歌》的配色风格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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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这几年的古装影视剧的制作工业水平都有提高。整体服装道具灯光拍摄，都比过去考究许多。二十年来多少座影视城拔地而起，也一定多了许多专业负责古装剧服装和道具的公司。《延禧攻略》在视觉上的高级感，来自于较过去清宫，造型更为简洁，对过去古装剧惯用的华丽配色，用色也极度克制，色调考究。用绘画色彩的术语讲，调性明朗，纯度降低，有西方油画中追求的“高级灰”的的色彩感。
这种色彩在影视剧中算作新鲜，不过在油画历史中，属于基础知识。一直到十九世纪末印象派之前，西方绘画的学院派主流都是这种色彩。包括近代影响中国的俄罗斯绘画，都出自这一传统，每个学习绘画的人都有那种仰慕欧洲高级色彩的阶段。以十九世纪末德加的早期绘画以及美国画家惠斯勒，及30年代留法，赶上现代主义浪潮的中国画家吴冠中老先生的作品，都能诠释这种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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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加 《贝莱利一家》185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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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斯勒《惠斯勒的母亲》18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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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作品
不过，能把一部电视剧的配色拽到莫兰迪那里，可能因为这些年，时尚设计领域对莫兰迪的滥用，随便一个低纯度色都叫“莫兰迪灰”，莫兰迪也变成新生中国中产艺术爱好者心中的网红画家。
莫兰迪何许人也？他是现代艺术大师，是欧洲绘画传统中承接塞尚，对于绘画中基本形体与色彩的探索最为深入的大神。一辈子在意大利小城博洛尼亚生活，守着一堆瓶瓶罐罐画了一辈子。生活极简，终生未婚，也很少出远门，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莫兰迪绘画中的色彩之精微，不看原作基本都是误读。莫兰迪的伟大也不是发明了一种流行色调，其实他可能更多的是想放弃色彩，专注更本质的东西。他开启了一种及其专注内敛的艺术精神，又是具有启发和颠覆性的大师。与那种悦目的“高级灰”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影视中呈现莫兰迪的色彩，以一定以为电视机显像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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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我们电视剧高级配色的理解，距离莫兰迪的艺术还有点距离。不过借此多认识一位画家也是好的，我国大众媒体对于西方艺术的传播中，除了梵高毕加索又多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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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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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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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而言，我觉得《天盛长歌》的服装配色更精美一些。我看了几集，随便选了一个场景截图。比如在图一场景中，三个人物的服装和背景，都呈现灰蓝色色调，和谐而不同，层次丰富细腻，简繁疏密得当，用光也明亮透彻。人物服装的纹饰低调整洁，没有过多装饰。衬衣领部，座椅背部都有白色衬托，这些都是古典油画肖像中常用的手法。
截图一个剧中喝酒的细节，发现的器皿用具都不会唐突。虽然也谈不上精美，不过也代表了一般古城旅游区纪念品的仿古瓷水平，在一晃而过的电视剧画面中，并不会有违和感。
要忆苦思甜，珍惜这一切来之不易。想当年中国最早的古装剧，比乡村庙会戏台上的装扮好不了太多。以九八年热播的《还珠格格》为例，那还是电视器材提升高清，制作已经相当精良，当时觉得百看不厌的剧。观众当时享受到的的宫廷剧盛宴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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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仍然有庙会感？翻回去开头是不是觉得时代在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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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即使影视工业制作日趋成熟，但是视觉美学上的开拓并不多见。以张艺谋为代表的中国大片荧幕，开辟的影视配色有一种对纯色，对炫目，对奢华的极度狂热，无限热恋满屏大红翠绿纯金色。
从中国有“大片”开始，观众们看到的精美大制作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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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张艺谋导演对色彩有一种饥饿感，作为从摄影爱好者进入电影学院，虽然拍了很多年电影，但是他似乎对于拍出色彩饱满的静态影像，有一种执迷。就像胶片时代，追求徕卡镜头色彩饱和曝光完美的出来的照片才是好照片一样，张导有一种业余摄影爱好者，长枪短炮拍出最红的夕阳最黄的油菜花的热情。他的电影似乎也真的启发了许多业余摄影外拍团，带着美女模特穿着飘飘红衣。穿梭在竹林胡杨林和荷花池边，振兴了九寨沟的古装pose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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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整体上电影工业的美术道具都提升的古装剧，张导演还是有施展他的纯色系的偏好，《长城》一片绿油油的饕餮，像是《英雄》中梁朝伟的纱裙。那一片片紫色的披风，是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染成吗？至少中国古代紫色非常慎用，唐宋两朝要很高的官阶才能穿紫袍，怎么可能每个兵发一件。在手工业作坊打造盔甲的年代，这些彩色盔甲是电镀不锈钢工艺的黑科技吗？导演感觉不到那种臆造的假古董一样的违和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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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看多了现在的电视剧，再看这些金灿灿的照片，是不是有种心累的感觉？
从颜料工业的角度讲，能大量提取合成各种纯色，有各色的染织布料，是很近代化学工业的功劳。西方十九世纪以前，许多画家最后会死于颜料的重金属中毒，古代中国绘画的青绿山水的颜料，要通过昂贵的进口宝石提取，只有宫廷画家才能使用。也不是他们只爱青绿色，而是工艺条件只能提取到青绿色。
当然也够时代美学，似乎汉唐的色彩一定比宋代要鲜艳。不过社会工业更能决定他的基色，唐代瓷器有三彩，有黑，有不太白的白，但肯定没有清代的五彩粉彩珐琅彩，或者什么霁蓝豇豆红茶叶末绿。
同样是唐代，侯孝贤拍的《聂隐娘》看起来就舒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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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民族的美学偏好，或者大导演的艺术号召力？中国高投入的古装影视，都借鉴纯色配色风格。近几年最火的几部网剧继承了这种色系的大成。这部《太子妃升职记》因为投资小，简化了张导电影中的繁复细节，反而简洁明朗，色彩清纯靓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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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绘画中，我们会评价一个人的画面，有颜色，没有色彩。影视中也同样，颜色和色彩是两种不同的东西。颜色的识别来自动物的警惕，对血的亢奋，对采集有糖果实的辨别。一块没有调性的颜色，不会有色彩的力量，只是一块孤立的警示牌刺激。张艺谋导演铺开的红色，就是这种警示牌一样的强烈刺激感。
而色彩是个总和主管感受系统，既需要极其敏感，又要后天不断训练，就像我手动相机用多了，不看测光表也能判断色温和曝光值。色彩需要对氛围物像色差，光时时刻刻的变化有感知力，像莫奈一样，可以捕捉伦敦教堂一天四时的不同气息。
影视剧中美学风格的流变，虽然不至于真的对应到严肃艺术。不过大致来看，算是一次视觉领域的多样化趋势，或者从一种民族风视觉习惯，接轨国际高品质设计的一次消费升级。
近几年我看的古装剧实在有限，不过第一次感觉剧中美术有显著提高的是下面这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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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琅琊榜》第一次觉得整体色彩很舒服，让我这种又从事美术又做过美工布景的人，可以专注剧情，不再为各种无法直视的配色和道具而打扰。这部剧中的布光和美术，都有非常简约典雅的时尚感。
还有这几年的古装历史剧像《军师联盟》，包括新版《三国》《红楼梦》，从美术的角度看，都很不错。比动不动几亿投资的电影雷剧高级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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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从《还珠格格》到《延禧攻略》，哪怕只是宫廷剧都有着明显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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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几部，也是这几年很火的古装剧，明显布景服装道具都越来越精，不过还是充满“民族风”的大红亮粉果绿配色。所以像开头两部能悄无声息的和谐统一掉这些颜色，真的是一次升级。
或者不能叫美学升级，而只是视觉美学的更迭。因为我印象中小时候看过许多制作简单的电视剧，视觉上也非常高级。哪怕像八九十年代香港的武侠剧，现在看起来也不粗糙。或者96年的《三国演义》，98年的《水浒传》，服装质地粗粝，质感都朴素动人，生猛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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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古装的色彩只要尊重一些历史常识，不用你有多少色彩知识，高不高级灰也根本不是问题。问题就是影视的从业者，大多没有时间去博物馆搞清基本脉络，他们的美术道具，大多依赖于美工找来的仿古工艺品的制作水平。
最后，看下美国大制作的《权利的游戏》的细节，这大概是目前世界上古装剧行业的标杆，结合着历史和奇幻的精美设计，每套服装每件道具都堪称精美。制作水平达不到，质朴的美学观念总可以借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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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娱乐的消费领域，可能最直接体现着一个国家的工业水平和大众审美趣味。这二十年，制作工业在明显提高，审美趣味。。。。因为相关艺术人才的缺位，只能模仿大片，模仿张艺谋。
当然，这里的分析的色彩中，并不是说纯色就是有错，低级的，灰色是高级的，而是需要具体的表达情景。同样的问题在绘画中也是一百多年前就解决了。高纯度的色彩，像野兽派马蒂斯的绘画中，色彩是有情绪和独立生命的表现元素，不过肯定和我们的民间美术，和张导演的用法不是一码事。
影视美术终究不是颜料涂抹，需要借助显示逼真的场景和人物，尤其是古装剧，美不美不管，总不能让观众老是出戏吧。宋朝梅瓶素面朝天，清朝的将军罐绘有五彩打斗，宋徽宗案头如果放着乾隆皇帝画满牡丹的硕大球颈瓶，大概也写不出瘦金体了。刺杀秦王的梁朝伟，穿的一会山丹丹红一会葱心绿，上街秦朝人看见不会想要打他吗？每个时代的审美趣味留在博物馆里的还是挺清楚的。如果你穿着那个时代造型的服装，就不会有电镀工艺，也不会有那么多纯色。
从《延禧攻略》《天盛长歌》这样的电视剧开始，虽然我看的几集编剧水平还是让人捉急，不过至少视觉上，观众的趣味在成熟，或者变挑剔，这都是进步。后面的工作需要人才，需要艺术家，也需要挑剔的观众。
成为影视色彩的明眼观众，多看艺术展览，了解一下美术史，一切就非常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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