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火车站向来有很多江湖传说。这篇文章的资料也是第一次读到。
04年第一次踏入，以时常出入的亲身经验，没遇过什么危险。宾馆拉客，小偷小摸，流离失所躺在广场的肯定不少，但警力的威慑还是能感觉到的。以前学校门口有趟公交，终点站就是广州站。当年真的有心境来车站广场，找个角落坐下看人来人往。看热闹的不二场所，突发事件多，喜剧悲剧都有，甚至有一次送完朋友，恋恋不舍的坐在旁边拥挤的KFC，看一下午。唯一遭遇一次不幸，是好像买个水，发现找的零钱有个钢蹦是游戏币，也顺便塞公交里化解了。
所以对广州站的印象并不坏。甚至觉得像是个生机盎然的丛林，有惊险有惊喜。连带着附近的淘金的贸易繁荣 ，各种族裔非洲阿拉伯商人聚集附近，觉得这是广州最国际化的地方，很像也有点危险巴黎北边一些社区。许多北方朋友看过新闻里的广州站，问我广州治安有多乱。我解释过许多次，广州站不是广州，广州站是中国由内陆乡镇社会冲进世界分工大工厂的一道闸，这里来往的人跟城市是没关系的。就像你无数次路过郑州车站吃的包子，跟那个城市的美食也没有关系一样。
听说广州站要改建了，分流曾经的主要职能，以后这个人类每年最大的迁徙壮景广场就看不到了。换成一个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广州站，想想还有真有几分怀念。
记忆中最深的两次交集，还是08年暴雪赶车，和有一次去北京误了车，当了一回票贩子。
08年南方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火车票出奇难买。那时候没有网上订票，电话之类也都是浮云。第一次跟朋友在黄沙排队，从下午五点开始，熬夜通宵排到凌晨三四点。整个人流被铁栏管隔成蛇形队列缓慢移动，每几米就有一个保安或者志愿者维持，保安手里拿着长棍子，一开闸人往前涌，一棍子甩下去拦到哪，人流就被切到哪，一小撮一小撮向前移动。那年冬天尤其冷，挤在人群一人怀抱一个烤红薯取暖，边跺脚边往前拱。印象中虽然很冷很挤，但是排队的人好像很轻松，大多有说有笑，一边等，一边聊天的多。我们排到凌晨两点钟，终于买到票，庆幸无比，听到隔壁窗口都吵的乱七八糟，‘没有了，没有了，你排多久也没了’，都是这类争吵声。
所以那次赶车，我这种从来踩着点的人都很谨慎，早一个小时就到了。结果一出地铁广州站，傻眼了。前面密密麻麻的人，一片汪洋大海，回头后面也堵上了。人群完全没有规律，许多人茫然的挣扎，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像一颗沙子落在了沙漠中，完全失去方向。冷冷的小雨在下，只能一直往前挤，闻到了各种人潮湿的气味。
挤了四十分钟，终于看见栏杆边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一边晃动胶棒，一边把要翻越铁栏的人，一把推下去，脸上难以形容的焦虑，凶狠又同情的表情。我背着巨大的，放满食物的双肩背包，问制服，我的车快开了，挤不过去该怎么办。你去哪里，他问我，北京方向，我说，他说好像北上的车都停了，湖南暴雪。我说那要停多久，我要挤过去等吗，什么时候能开。他说不知道，再问别的，也顾不上说。我不知道该去该留，想跳起来看看前面，发现根本动不了，脚都快离地了。
拥挤中的人，都会变的焦躁，面目狰狞，每个人很粗野，小孩哭闹，母亲凶悍，年轻的女孩也咬着牙，歇斯底里的拖拽行李。翻越护栏的，被护栏一边的一把推下，近身肉搏，多余的吵架都没有了。
这场景绝对永生难忘。谁要反对互联网进步提供的服务，为排队年代唱赞歌，应该把他丢进08年春运广场试一下。
幸亏当机立断，不等了，回。于是在人群中逆流而出。当然逆行的不只我，跟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拨开一点一点挪，一边道歉一边挨骂，一边听耳旁焦虑的抱怨声。一两百米的S型栏道，挤了一个多小时。到地铁口挤上一个高台阶，回头四望，涌动的人群，像被钉在墙上的蜈蚣，拼命挣扎，绝望的蠕动。经历那场景，永生难忘。
后来听说幸亏走得及时，有的车发车了被困途中。人们在南方的风雪之中苦苦等待，据说方便面卖到一百块一桶。
另一次是夏天，中午十一点去北京的动车票。以我拖延症的步伐，十点五十五到车站，从闸口冲进去，眼看着车缓缓启动，拜拜。跑去改签，只有下午两点半的慢车，无座。拿着改签改签的票哭笑不得。
因为北京有急事，想实在不行买黄牛票坐下一趟动车好了。于是去东边的售票厅附近晃悠。果然，一会就有人来，去哪，北京，要吗？多少钱？六百。我有票，不过下午的，补个差价跟你换行吗？他看一眼，鄙视的离开我。我发现黄牛很多，票肯定是能买到，只是价钱问题，那先把我下午这张无座卖了吧。于是也来回转悠，当一次黄牛。
刚开始主要拣女士问，感觉脾气好点不会报警什么的。半天没人要。过一会，忽然有个人一脸慌张的走进，急匆匆的跑去咨询窗，问北京的票还有没有，什么座都可以，无座也可以。答曰，都没有了。于是他一转身我赶紧凑上去，北京要吗，下午的票刚好去不了了。他警惕的问多少钱，我说票面多少就多少，他一脸惊讶拿着票翻来覆去的看，我反复说自己不是票贩子，窗口刚刚改签的。可是那天看下自己的装束，好像很难证明这一点。最终他还是买了我的票，幸亏那时候没有什么实名制，换票很自由。
回头我又来找黄牛，我说车快开了，你便宜点吧，他说五百，最低。我又转身离去，还有半小时开车，也有很多人来去，这时候打的是心理战。因为他的票开车前没买出去也是作废的，我赌他还会找我，看谁耗得住。我又慢无目的的转啊转，跟黄牛哥相互瞟。黄牛个子不高，脸上有点粗糙油光，眼睛小而无神像长期熬夜的那种，浑浊又急躁。果然，过十分钟他绷不住了，走过来，450吧，我也问别人拿的不挣钱。不要，我说，票面二百六，我出三百，卖，你就留下，不买拉倒。他假装生气的扭过头，看我没反应，又不得不扭回来，400，最少了。300。350，我赔钱了，我拿别人的票。300，我一口不松。眼看十五分钟开车，黄牛哥被我砍崩溃了。最后放弃了，卖。我又拿着票翻来覆去的看，这票不回是假的吧？检票通不过怎么办，我去找谁？身份证，你掏出来我看看，我要拍个照。第一次用警察的口吻，觉得果然有霸气啊。黄牛哥掏出身份证说，你看，就不要拍了。我看到某某省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几队某某某，觉得还是挺可信的，只是有点荒谬。
看我还犹豫，黄牛哥急暴了，他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你看，这里有摄像头，警察也能看见。我如果卖你一张真票，赚钱有多有少，警察来了顶多驱赶或者去派出所问个话。如果我敢卖给你一张假票，那就重案，警察会从我这一直追查到作假窝点，认定了是要判刑的。我们不做这么有风险的事。听完这个逻辑我马上信了，果断买下票，第一次发现票贩子的江湖还是很讲规矩，很理性的。倒票无非就是赌个时间差，价钱也可以商量嘛。通过这件事发现，乱的地方也有自己的江湖，只是你没有看懂那个秩序。并且发现自己有当黄牛的潜质。
十多年前的小事想起来是笑谈，不过真的，这片土地几十年来见证了一个国家的崛起，一代人的老去，许许多多的人的梦从这开始，也留下无尽破灭，血泪，倦怠和困意。
居然没有一部电影是拍这个江湖的，有点可惜。不过，终究来说也没有太多留恋的，一次一次现代化的扩建，互联网技术的更新，正在使出行这件事，变的更简单，更安全，其中人更有尊严。
这毋庸置疑。
本文转自公众号：看客insight（ID：pic163）
你可能忘记了，那个90年代最危险的广州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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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这片弹丸之地勾连、盘聚，“黑手几乎伸到火车站周围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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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顺口溜传遍神州大地，也激荡着无数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雄心。广州火车站，便成为了直面潮水的第一道的闸门。
和人潮一并涌入中国南大门的，除了廉价劳动力和腾飞的经济，还有肉眼可见的混乱、肮脏与犯罪。
好雄伟，好大，好舒服的火车站
1974年4月10日上午8点30分，历时16年建成的广州火车站正式开站迎客。26岁的刘广德驾驶第一趟列车缓缓驶出站台，一路向北至韶关。
40年后他依然记得，那趟车足足开了七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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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1979年4月14日，广州九龙直通车于30年后再次启程。
虽说车站落成是大事，始发列车没有进行剪彩，也没有特地挑选司机。刘广德的列车刚好于前一晚驶入广九车站，第二天便按照通知，改从新火车站出发。
不过在开站前夜，时任火车站团委书记的梁少英与员工通宵收拾卫生，自己搭梯子，将车站的每一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
“当时觉得广场好雄伟，好大，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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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90年代中期的广州火车站。
作为70年代为数不多的现代化建筑，火车站主楼面积达2.6万多平米，广场达4万多平米。广场上挂着一枚巨型电钟，如今已陪伴广州市民走过了44个年头。
运营初期，客流不多，车厢只能坐满一半。那时能搭乘火车的都是高端商务旅客。“做生意的人人手一个小皮箱，手里拿着像砖头一样的大哥大。”
倒是前来参观的市民络绎不绝。他们先在火车站广场上拍一张时髦的游客照，然后迫不及待地走进候车厅，排队体验当时全广州独一无二的自动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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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民众排队搭乘当时全国唯二的自动扶梯，另一台在上海。
火车站位于环市西路，彼时仍属广州郊区，周边同一时期建成的还有流花宾馆、友谊剧院、东方宾馆。一栋栋“苏式”建筑在尚未开垦的土地中显得时尚又巍峨，一时落得“东方小巴黎”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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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90年代的环市中路。
时至80年代，广州还率先效仿美日等发达国家，与香港聚利发有限公司合作经营，改建部分贵宾候车室、会议室，开办多功能、综合性的商场。
开业不久，已囊括商品种类1200余种。买卖、娱乐场所齐全，人气鼎盛，许多商品甚至在别处购买不到。
“只见足够百米长的陈设讲究的橱窗，宛若一条商品长廊，排列在大厅的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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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广州火车站里的综合性商场。
不久后，一旁的酒楼也开门营业，共设四层：一层专营快餐，菜单包括五角一碗的肉粥、两块钱的盒饭；二层为舞厅及咖啡厅；三层经营正宗川粤大菜；四层作包办宴席的贵宾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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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80年代，广州火车站酒楼内的茶餐厅。
为了解决旅客提出的吃饭难问题，时任广州铁路局局长亲自批示三千元，将车站原有的小卖部改建成餐厅，并添置桌椅，装修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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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80年代初，站内供应的免费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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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80年代中期，广州火车站的广播室和综合控制室。
旅客体验到消费乐趣的同时，还能感受到无微不至的人文关怀和免费的高级服务。车站设有母婴休息室和儿童乐园，不仅对所有人开放，而且免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服务员”，一位下肢瘫痪的男青年，接过服务员为他买来的盒饭时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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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80年代末，广州火车站一服务人员在为乘客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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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候车的乘客在皮椅上休息。
实际上，铁路部门改革的目标之一，正是要把单一的运输经济改为”以运为主，多元化的运营经济”，这与当时整个市场经济的政策走向保持了高度一致。
改革的成效十分显著。仅1985年一年，广州火车站就收到了近四万封来自全国各地的表扬信。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
也恰恰在这一年前后，广州火车站宛若天堂般的服务急转直下。
80年代改革的春风率先吹暖了南方，“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顺口溜一时间传遍神州大地，也激荡着无数打工者南下淘金的雄心。
广州火车站，便成为了直面潮水的第一道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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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1992年正月初八，数万农民工涌向湖南岳阳火车站，乘车前往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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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1999年，一节南下的车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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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90年代，刚刚抵达广州的陕西民工。
数百万名斗志昂扬的打工者不远万里奔赴广州，出站后却又茫然无去处。
那时还没建立起市场经济所需的人才市场，想要在这片热土上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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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1986年，“打工妹”在站前广场席地而睡。摄影 / 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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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1991年3月，几名男子在站前广场驻扎，等待工作的机会，他们身后是漫长的买票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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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1991年3月，广州火车站附近聚集的农民工，那时他们还有一个充满歧视的称呼——“盲流”。
“有些人靠乡里亲朋的关系指路，有些人是受了当地政府组织已有归宿，更多的却是几人几十人一堆，在烈日边缘，在都市一角，苦苦等待、寻觅。”
1993年，时任《南风窗》副主任的秦溯观此大潮时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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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90年代，文明路上等活的装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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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90年代，文明路上等待做工的外地保姆。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广州火车站，
乖乖把钱拿出来！”
和人潮一并涌入的，除了廉价劳动力和腾飞的经济，还有肉眼可见的混乱、肮脏与犯罪。各种恶性新闻或凶险传闻四散开来，广州火车站仿佛在一夜间沦为了一块不祥之地。
“乱，是从1983年开始的。”
一名在火车站地区工作的老警察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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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女子的耳环被夺去，只剩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摄影 / 邓勃
本地人公认的真理是，如果你不是那儿蹲点的小偷、劫匪或巡警，最好绕开流花地区走。在流花分局从警二十余年的曾志坚表示，当年他都不敢让老婆到火车站广场派出所来看他。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死的，比如记者，决心迎难而上一探究竟。1995年夏天，张松随深圳《焦点》杂志社在广州火车站进行24小时连续采访。
临行前一晚，社长和总编特地在老俵菜馆举行了壮行会。桌上反复叮咛道，一旦遭到围攻，立即大声呼救，公安干警会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
“一句话，唯愿每个人都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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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广州火车站上常见的一幕：当警察追来，小贩趴地装晕倒，警察只好打电话给120。摄影 / 梁文祥
短短的24小时内，张松与同事们目睹了小偷、劫犯、诈骗犯的轮番登场 ——
一名暨南大学的教授趁找零钱的工夫，近万元的行李不翼而飞；两名男子被抓现行后，用长木棒将便衣打得满脸是血；十七岁模样的男孩被巡警掐住脖子，咳出一对咬瘪的耳环；湖北的乘客刘清林在候车大厅倚着墙打盹，醒来后缝在内裤上的3800元不知去向；一名湖南妇女花800元购买了一块假黄金；女厕所出现了一个假票批发站；入夜后，一个饿晕过去的瘦小伙被抬入了休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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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一对小夫妻在广州丢了钱和车票，相拥而哭，斗大的泪珠顺着女子的脸颊滑下。
1996年，广州火车站每日的人流量已达10万。人员复杂，警力不足，惊心的犯罪与辛酸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采访完毕，张松心情沉重地写道：“睁眼已是凌晨五点，广州火车站熙熙攘攘，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我们却无意拍摄下去了，还能有什么新闻呢，无外乎抢劫、动刀、偷盗、卖假票、高价勒索之类吧。在这里，一切都已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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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2004年凌晨5点，警察将一制假票的老狐狸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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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一割包行窃者被抓现行后仍当众耍赖。摄影 / 梁文祥
然而，还有一种罪恶，张松没有目睹。
2000年初，按当时流行的说法是“迈入千禧年之际”，《南方日报》的摄影师梁文祥写下遗书，只身闯入广州火车站及周边地带，暗访吸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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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站前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孩子正吞云吐雾。这些孩子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有的跟随父母学习了不少“演技”，有的则生下来就有毒瘾。摄影 / 梁文祥
广州火车站的恶势力鄙视链在2000年前后基本形成 —— 混混看不起租房子的吸毒者，租房子的吸毒者看不起流离失所的吸毒者，这些吸毒者们则集体看不起得艾滋病的。
他们以火车站为圆心，以周围几公里为活动半径，在此地“安家”、“工作”、养孩子；醒了就去碰瓷抢劫，“饿了”就去吸粉挥霍，从无积蓄，也无法脱身。一位吸毒者曾向人吹嘘，“我的血液里至少跑着两辆桑塔纳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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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来自湖南的男子，老婆在广场卖时刻表，夫妻天天见面。为了骗老婆说戒了毒，他只好躲在角落里请人帮忙注射毒品。摄影 / 梁文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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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2005年5月14日，外号“佳木斯”吸毒者(右)成功敲诈一名旅客后，与其他几名吸毒者分赃不匀，争打起来。摄影 / 梁文祥
“车站本来是个短暂停留的地方，他们却在这里迷失、堕落、流浪，最后在这里长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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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一对在高架桥下露宿的毒夫妻。每晚他们都会紧紧拥抱着睡觉。
每一个在广州长大的80、90后，年幼时或多或少都听长辈说过广州火车站的恐怖传说，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记者恭边在《去火车站看看》一文中记录了各种令人乍舌的犯罪手段。
首先是无时无刻的抢劫勒索。1995年，一名记者在广场被勒索时，不远处的城管却袖手旁观，“我帮了你自己也没命！”；1998年，一名上海人广场遇敲诈，两个大汉拦住他：“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广州火车站，乖乖把钱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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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一男子在火车站拉住乘客的行李包要钱。
侥幸躲过了抢劫，还可能遭遇全世界最贵的公共电话。1999年，一位东北游客因拒付398元电话费，大喊“就算打到美国也不要这么多！”，被四五个人围住打断了脚。
其他五花八门的犯罪还包括：设施简陋的高价旅馆；高价野鸡车；会不翼而飞的行李寄存点；叫了押金后便耍赖的职介所；堵在售票口前不许你买票的票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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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为抢客源，几名野鸡车拉客女在互相打架。摄影 / 梁文祥
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这片弹丸之地勾连、盘聚，形成不同势力，也让广州火车站沦为了人间修罗场，步步惊心，处处凶险。
“黑手几乎伸到火车站周围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一名旅客如此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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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流浪儿和小贩在持棍对峙。摄影 / 梁文祥
2000年至2005年间，广州警方针对火车站区域进行强力整治行动。2005年7月，铁道部率领来自全国各铁路公安局的精兵强进驻广州站，联手当地公安，于20天内端掉19个帮派。
曾经“盲流”聚集的两颗大榕树下，变成了候车旅客的纳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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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清晨，派出所门口蹲着许多因割包行窃被抓的小偷。摄影 / 梁文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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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5年禁毒日前夕，广州铁路公安宣布逮捕一批吸毒贩毒的违法犯罪分子。被囚车送走时，他们还不忘朝记者微笑。摄影 / 梁文祥
全国春运看广东，广东春运看广州
90年代的混乱无序直叫人心惊肉跳，却阻挡不了人们南下的热忱步伐。当日历翻至一年一度的春节，混乱又成指数级增加。
1994年春运期间，铁路部门发送的旅客人数达1.8亿人次，超过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大规模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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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1998年春运，人山人海的广州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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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1991年，广州火车站旁的女厕“爆棚”，等上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在没有12306的年代，购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是所有打工者一年里最痛苦的时刻。
2001年至2010年间，每逢春运，《羊城晚报》的记者邓勃都会扛着相机，混在人群中捕捉那些惶恐与焦躁的面孔。一路上，他目睹过不少温暖人心的片段，但是最忘不了的却全是悲剧。
“有人受不了臭味，跳窗死了，也有人直接在我身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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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瘦弱的女孩紧紧拽住队伍前方人的衣服。摄影 / 邓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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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1年春运列车。摄影 / 邓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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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0年春运列车，一名女子的双脚。车门挤不进，只好从车窗进。摄影 / 邓勃
从80年代后期开始，铁道部几乎每年都要动员人力物力，在春运期间大力支援广州站。
1991年，铁路部运输局一员工在递交上级的春运铁路客流报告中作如下记录：
“春节前，铁路客运突出的矛盾在广州地区......春运过后，出川客流首先是去广州，襄渝线平时每日有只有旅客上千人，春节后每天都有旅客七八千人乃至上万人，旅客列车超员严重，并有积压。”
“全国农村现有1.3亿剩余劳动力......每年春运期间产生的大量民工客流不可避免。今后几年内，还将呈增长趋势。”
“全国春运看广东，广东春运看广州”成为了一句经久不衰的口号。
还来不及从前期舒适环境和高质量服务的美梦中醒来，人们就必须面对脏乱、拥挤、一票难求的事实。回过头看，原先这种实现了“顾客即是上帝”的理想化幸福，完全是建立在有限的客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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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1999春节，车厢上，一名帽子被挤歪了的警察试图维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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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一名乘警的帽子里都是汗，帽子里贴着的各趟火车时刻表已经被晕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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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株洲火车站，一个不堪拥挤的老汉跳下车站，向警察求救。他的儿子则继续搭乘列车，前往广东。
90年代后期，广铁决定将部分用于运货或牲口的列车，经过简单改装后作客车供人出行。这种“闷罐车”就如同其名字一样，让人窒息。白天阳光照射，闷热如蒸桑拿；晚上气温骤降，寒气逼人。
工作人员回忆，每次接车时，首先要一个篷一个篷地检查，看看车厢内有没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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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闷罐车的每节车厢只有一个小窗户透气，有经验的乘客会提前占好整厢列车两头。
70年代建成的铁路运转系统，其承载能力仅为4万人次，对10年后的汹涌人潮毫无招架之力。
新世纪后，为加大候车面积，车站内的酒店、旅馆、商场全部拆除；2005年，广州火车站再次对候车室进行大规模扩容改造。
然而，这一系列改变依然没有抵御08年那场突如其来的雪灾。数十万旅客的滞留与数人被踩踏致死的沉重代价，使其成为了中国春运史上最难以释怀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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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08年春运，火车站前的马路已实行交通管制，滞留旅客在高架桥底躲雨。
除夕当天，无处下脚的站外广场上，期盼归家的人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数万军警手挽手叠成几层细密的人墙，守在站前11个昼夜，生怕一个疏漏，便让摇摇欲坠的秩序瞬间溃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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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8年，广州火车站。
广场上一遍遍放着电台的广播，电台主播用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留下吧，广州也是你的家”。回应的只有一片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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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8年，广州火车站，春运列车的玻璃窗上，写着“回家”二字。摄影 / 邓勃
这场危机被研究者们当作特大案例，写进上百篇城市规划及公共安全论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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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 2008年最令人难忘的照片。
最后一个“春运”
2017年年初，早已不堪重负的广州火车站终于敲定了升级改造计划，改为高铁枢纽站，并与广州东、广州南、佛山西、棠溪站等站点共同分散客流。
旧貌换新颜后，拥挤与不堪的广东春运记忆，或许能随着老火车站一并退出历史舞台。
“老不是不好，但老得不够实用。相对广州作为改革开放前沿的城市来说，显得小了。”
当改造的消息传来，念旧者们开始捕捉这片昔日淘金之地上的奇闻异事。而40年过去了，每一个看似惊心动魄的情节，往往也只暗合了历史的进程。
车站会变，城市会变，潮水的方向也会改变。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人们对发财致富的不懈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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