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4 07: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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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物”的观念升级问题
我要有钱了，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老子要当了皇帝，天天拿着金斧子上山看柴。
民间很多段子，调侃阶层生活消费差异。相声里也有个经典结构，套用各种穷人忽然富起来，怎么拼命花钱。拼命吃早点，拼命买被子这类桥段。都在调侃一个阶层的人即使忽然暴富，也很难突破观念壁垒，想奢侈都难有作为。一段时间内，会在匮乏的经验领域拼命补偿，豆浆喝一碗倒一碗，油条吃一根扔一根，以报复往日遭遇。
想聊一下关于消费观念的题目，是因为过年在家里，总遭遇一些观念冲突。代际之间的消费观已经完全不同，也或者家庭代际间许多相似的价值观一直在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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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现场看到艺术家宋冬《物尽其用》这件作品特别感动。他说母亲爱攒东西。因为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过来，家里孩子多东西总是不够用，所以母亲养成攒东西的习惯，即使今天超市随时都可以买，但母亲还是攒着一箱一箱的肥皂，旧衣服也舍不得扔。所以，艺术家干脆和母亲一起收集整理旧物，还收集邻居与母亲有相同习惯的老人家的东西，然后归类摆在展览现场，让看展览的观众拿走，物尽其用。我很触动，因为我妈妈也不喜欢扔东西，并且我信心，还有很多妈妈也依然沉浸在过去对于物质的习惯中。那种对物的守护，不是节俭，是某种难以跨越的心结。
虽然我们从小就自觉反抗，但总比不上不自觉的影响。即使二十多年没跟妈妈长期生活，还是能从许多行为上，发现相似性。即使刻意避免，像小时候因为妈妈爱吃萝卜，家里每顿饭都有萝卜，所以离家多年我都避免吃萝卜。但在国外几年，有时特别想家里的菜，做来做去觉得不对，萝卜一放，味道对了，感动。从此爱上萝卜，并且认命了这个魔咒一样的爱好。事情就是这么诡异。一边挣扎，一边同化。幸亏我家的男人比较大度，还有些幽默感，无奈之余能把各种习惯拿来调侃一下。
我发现年龄越大，姐姐也有许多习惯跟妈妈相似，同样姐姐的儿子我外甥逐渐长大，也有许多习惯与他妈妈和外婆一脉相承。我印象中外公是个自律节俭的人。而妈妈不但恋物，还遗传了外婆的掌控欲。许多习惯真的跟节俭无关，真的是艺术家说的那种“物尽其用”的观念的牢固。比如她觉得不穿的衣服可以做抹布，她喜欢做手工，能把碎布拼成垫子或拖布，或者哪怕就放着兴许会有用，但绝不能扔。我们偷偷扔她也不知道，但当面肯定不行，送人也没有人要，所以衣橱里总是满满当当。比如吃水果，每年过年家里水果多，妈妈一天会提醒苹果快烂了，突击吃苹果。然后挑快烂的一顿削切端给我们，吃梨？不行，先吃苹果。这是我们家的段子，一说吃苹果，我爸说，快，先挑烂的，好的等快烂了再吃。比如做饭，妈妈永远怕吃不饱多做，然后每顿剩菜她又不扔，有的还有剩二次剩三次，或干脆把剩菜到进新菜接着传递下去。于是一回家想不吃剩菜的我，一定霸占厨房，亲自掌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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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中妈妈的风格，影响家庭的价值观基调。
我发现姐姐也继承了许多习惯。比如，因为刚好离蔬菜批发市场附近，姐姐常常觉得便宜就会一下批发几筐菜。吃不掉打电话分给父母分给亲戚好友，最后送去公司食堂。去姐姐新家，发现家具电器都是新的，但外甥的被子枕套都像上世纪的，我说咋不换个新的。姐夫激动的带我看衣柜，看，你姐姐存了半柜子新床单被罩，但是旧的就是不扔。
因为家中妈妈比较强势，我外甥是个从小就懂事很会过日子的孩子。即使兜里有比别的孩子充裕的零花钱，还是很有办法带着表弟找到便宜又好的理发，在淘宝上凑单买到打折商品。他在外地上大学两年了，还负责买很多打折商品寄给家人用，对什么优惠价格特别敏感，乐此不疲。生活中却特别宅，不喜欢社交，也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情，只喜欢吃，然后看手机自娱自乐。终于我忍不住调侃，你怎么跟女人一样总操心打折的东西？他说，这样不是很懂会生活吗？我说，不是，有点娘。
我有点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大学男生，会成天精打细算的生活，过一种躺着看《爆笑虫子》格格发笑的生活。真的没有一点英雄主义的梦想吗？（或者英雄主义是我们这代看着美式超人动画片长大的一代的病？）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危险。一种家庭观念传承的消费价值导向，涉及到自我认知，教育与成长的拓展的路径。
他一个月待放假不出门，我问他为什么不去找朋友玩。他说，太麻烦了，我自己开心就好了，为什么要找他们。
于是，今天这个困惑萦绕很久，想写一封信或者对话，关于家庭消费观或者传承的物质观，背后的对世界的理解的不同面向。说到底，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自己开心就好”这回事。人的需求中，如果没有走出自我享乐，而去达成自我实践，获得应有的尊重和认同。“自己开心”就是个麻醉剂，而且要不断地加大剂量才能局部麻痹。
相信这也不是一个家庭一个孩子的问题，而是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国社会中，各种观念教育滞后造成的困惑和混乱。
消费有圈层文化问题，每个圈层应该有层阶划分
有许多物质消费观，早已经脱离了时代背景，但仍然在人的习惯中传承。这里的消费观，不是专家教你怎么合理理财那种。而是因为没有分类梳理观念升级，导致的因财富变化，而带来的消费泛滥和缺失问题。比如，各种众矢之的土豪行为，煤老板作风，多少都是因为行为不匹配财富相关高端场合的氛围，导致尴尬，被本来心有不平的围观群众快意的嘲弄。
其实不管收入多寡，消费没有绝对对错，只有平衡问题。
像在欧洲这种分化比较明显的社会，消费层层面面都是分层的，互相之间几乎不交叉，不都像我们对马云的一举一动这样了解。富人中产还是平民，大家去的超市餐馆休闲场所都不一样。富人住哪个社区，去哪儿度假用餐听音乐会，同时让代理人竞拍百万欧元的艺术品这些事，平民是很难知道的。中产家庭去中档超市，去绿色专营买有机蔬菜，而不会去堆放廉价食品的平民超市，即使知道那里便宜。先不做好坏判断只是观看，在一个习惯了分层消费的社会，富人既不会跑去跟穷人抢社会福利，平民也不会因为没有爱马仕而焦虑。消费不仅代表购买物品的价格，还代表消费者的自我认同和阶层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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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语境里，讲阶层是政治不正确的，阶层固化是当今最令人惶恐的话题。我们经历过一个推翻一切旧秩序，能把任何富人权威都薅出来批斗消灭的时代，脑袋里有一种把世界磨平的狂热想象，即使发觉每次摧毁旧秩序，有可能带来更大的混乱和不公。所以，用阶层不准确。我们讲消费的是维度，层阶，或分层。
时至今日，常在大众媒体中发现人们对消费需求的理解，是如天真和粗浅。像常有新闻某明星买个名牌包，会有人痛批腐败，有多少贫困儿童等待救助，为何不捐给他们。有人买了艺术品，或者做艺术基金，有人评论这些对社会无用，为何不拿来救助贫困捐助希望工程？是不是灭掉所有奢侈品，让明星们都穿七十年代工厂门口放工涌出的蓝灰色裤卦才世界和平？如果生活在英国，我们是否考虑把皇室废黜，东西变卖平分了，在法国，把卢浮宫的艺术品卖了折现了分给穷人，社会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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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不仅需要资源平分，也需要美，需要典范，需要在某一同类身上看到上帝赋予的精致和高贵的部分。如果没有价值层阶的基本理解，任何消费都可以被指责，被简单道德绑架指责。
所以，正确的物质观念是通过消费占有物质，彰显生活的品质和尊贵。宗教说法，彰显上帝的荣耀和恩宠。
消费三分法
我喜欢源自亚洲传统的，被佛教香巴拉文化提倡的三分法。关于世界秩序的天，地，人的观念，同样也可以运用在消费观念中。一个家庭中，不算储存投资那些有回报性的支出，消费可以分为三部分。或者也可以根据马斯洛的人的需求层次理论，分为五层。
首先是大地的部分。地代表与最基础的物质需求，人赖以生存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的支出。满足生活所需的温饱安全健康的基本保障。这是一切活动的基础，相当于马斯洛需求理论中，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的部分。
之后是人的部分。人代表连接，人的活动，交际，表达，所有横向扩展的社交支出。旅行，交友，学习课程，参加活动，组织party，参加聚乐部，资助团体或者项目，以及所有能帮助别人，与世界的不同人或物发生连接，改变认知的所有活动。相当于马斯洛的理论中，满足社交需求和寻求尊重的部分。
最后是天的部分。天代表着生命纵向提升，为达成更神圣的，高远的目标探索努力的部分。所有的人类思考，意义的探索，因自我实践需求而催发的创造性活动，比如读书写作，艺术创作，科学研究，宗教修行这种。与你的终极价值探索有关社会实践和理想关怀，是内在获得最终幸福和平衡的根本。相当于马斯洛理论中自我实践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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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全等同于那种，在严酷的物质困境中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递进观念，今天的世界基本支持不论处在哪个收入层，都应该有三层的适量满足，只是比例有所不同。社会学上有个恩格尔系数，用家庭收入中买食品用的比例，来判断一个家庭的经济情况。用于食品的系数越小，家庭收入越高。用三分法，“大地”所需的消费比例越低，家庭财务的自由度对生命广度的深入提高就越有可能。
建立一个三分维度均衡的消费结构比例
根据三分法来合理消费，能给家庭和孩子一个健康完整的成长方向。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平民，当然没有过多精力考虑社交和精神满足，但即使偶尔带他们看场电影，一次旅行买一本书，或者只是鼓励多交社交帮助别人，都能让孩子的认知有所不同。而在物质大地困局中挣扎的孩子，恰恰需要社交和知识给他带来新的可能。从小家境逐渐殷实的孩子，是带他买名牌吃海鲜，还是鼓励他与朋友结伴旅行，生日给他一顿大餐还是送一套艺术课程，每次的价值观导向都影响孩子的成长。再到富裕阶层，有机会买很多跑车手表，也让孩子关心弱小，声张公义，或者探索艺术和人生的终极意义更加成为可能。
不论贫富，人的生理结构是相似的，能吞下的食物，占据的物理空间都差不多。而因为爱，同理心，正义感所连接的能量，和内在世界精神广度建构的世界，才会让一个人的世界有所不同。
今天处于转型中价值观迭代起来的中国社会，没有分层梳理的价值导向是如此的诡异混乱。比如广告套路营造幻觉，告诉你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带什么表，就会显得尊贵。但在分层观念里，只要是看得见的物质消费，不能完成“尊贵”这一社会属性。在中国文化里，‘富”和“贵”是不同的两件事，富只是简单的物质占有，而“贵”包含了尊贵的社会认同和高尚的品格属性。“贵族”在欧洲文化里，首先讲的野是社会责任，外敌入侵时贵族必须首先冲锋陷，以阵保护自己领地的百姓。比如娱乐节目中，滥用“梦想”“情怀”这些与自我认知与自我实践相关的价值导向，节目里导师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年轻人像被催眠一样，都编了一个好听的梦想。梦想不是应该永远追寻，让你不安，一辈子探寻的事情吗？年纪轻轻就实现梦想多可怕。怎么没有人说，梦想不还不明朗，老子目前只知道干啥事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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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尽早的分层观念培养，那才会出现完全不能对话的阶级壁垒。平民没有良好的教育熏陶，无法理解富人为何不是天天躺着尽山珍海味，为何那么勤奋，管那么多闲事担什么社会责任。无法理解富裕不是中彩票，是整个社会和参与者促成，富人有责任反哺社会成为带来良善和公义的绅士先生，或者像美第奇家族那样对历史文化产生影响。
如果没有物质需求的分层理解，人对于物的价值的判断就只有实用。社会没办法滋养有想象力的人，没有祭司没有艺术家没有诗人。历史上就没有文化艺术，没有宋代瓷器没有云冈石窟，一切都会导向暴力平均。不用社交，不用关爱，没有美，也没有自尊，人们只要吃饱了就寻找自己温暖的巢穴。像看到某些贫困社区领救济的生活，每天讨了温饱，就找地方舒服的躺着，看电视或上网。
事实上，没有更高追求，人就不会进化成为人，甚至都不会成为哺乳动物这么复杂的结构，进化到保持安全吞噬和排泄的单细胞动物，就很完美。
刚好前天读了一篇讲述深圳边缘人群生活的文章。讲围绕着三合人才市场周围的一些务工的人，称为三合大神。他们或自愿或半自愿放弃那种社会认同的正经工作，号称绝不打工。靠卖身份证当假法人做点零活或者偏门搞点钱，然后混迹。以最低限度生活，吃四块钱一碗的白面，两块钱一大瓶的劣质水，为了等晚上八块钱一晚的包夜上网。他们不喜欢束缚，不喜欢长期规律辛苦的工作，宁愿日复一日的混迹，维持着称为慵懒或舒适的，自己开心就好的生活状况。这篇文章没有像通常的完全归咎于社会环境的批判，而分析个体处境，努力的理解其中的复杂性。而我觉得最这种形态生活最大障碍，是他们只拥有大地的观念，放弃了人际关系，没有对尊重对自我实践的追求，生活除了吃饱不受威胁，就沉浸在某个虚幻世界，再也没有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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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的三观，建立在基本稳定的物质保障前提下，拓展良好的人际互动，以及滋养出独立完整的人格精神的基础上。一个从平民家庭变的较为富足，需要完成消费结构转型。虽然这个阶段更敏感于物质基层的改进，但最先需要学习的，是对于更高远的世界的理解和想象，要投入更多的消费在‘人”和“天”的部分，增加新的体验，知识认知领域，带孩子去行走，交友，听故事，理解世界各个角度的不同。适时的“奢侈”，让孩子感受到尊重，完成自我认同。如果一个家庭进入无休止的物质条件改善的狂热，不然也许会培养几个赌徒或者肥胖症。
跟外甥讲过，家里有一个实用主义的妈妈就够了，如果妈妈的消费观买的物品衣服之类，因为节俭给你带来某种缺失感和不自信，又需要别的来填补，那你可以试着学习精致，学习一次到位，消费那种能给妈妈带来”尊贵“体验的感觉，消费能带来独特自信的，可能很不实用的东西。
我担心的是我家的孩子也如此的“实用”，沉浸在上代人，对于物的绝对价值的追逐中，计算生命价值的得失，纠缠在卑微的大地的尘埃中。
不知他能理解否。愿“物”的观念升级能引领我们理解世界，臻至自由，愿每个人都成为“物”的主人而非奴隶，愿每个家庭都价值观平衡明朗，有高度的财务自由和高原的消费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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