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05 06:34:23
微信搜索
热度:140516
最近关于许知远和马东的对话称为焦点。进而翻出许和俞飞鸿的访谈,标题为一个男权知识分子和一个当代独立女性的对谈,也被从各种角度各个层面讨论。
我对许知远的了解,也只是通过这件事翻了翻百度的程度。最直观的感受是,如果读读文章听听音频,许知远老师是有魅力的。但最好不要录视频,不要上电视。不是美丑问题,真的是有的人适合出镜,有的人不适合。既然许老师这么推崇《娱乐至死》这本书,当然应该了解媒介的力量和特点。林肯的口才在报纸媒体时代当总统是适合的,电视图像时代,肯尼迪里根克林顿奥巴马出镜都不用开口,就能赢得选票。所以许知远被攻击,大多数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单单因为跟俞飞鸿出现在同一画面,就被人脑补出无数标签形象了。客观的说,人们心里投射的俞飞鸿,把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这个年纪的男人放到旁边,这些标签大概都适合,所以真的不怪许知远。
我想说说的是我在节目里所听到的,许知远式的提问。
大概在许老师的读者里,或者在一个知识分子的语言系统里,许老师的语言是尖锐的,深刻的。语言需要在知识体系,理论架构,基本概念上有共识,不会产生大的歧义,讨论和对话才会成为可能。在一个大众传媒语境里,在一个像我这样不熟悉许知远的语言背景下,如果不敏感,几乎听到的就是一种自言自语式的采访,像问蔡澜不看《战争与和平》是不是背弃了理想,蔡澜只能打个岔问你们明天去哪?许知远说话也基本用一种接近书面语的表达,以抽象概念居多,我感觉每次他提问完,对方并不知道他问的到底是什么,基本上是出于礼貌根据一些关键词延伸回答。
当然,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风格,我也能理解。不过我感兴趣的是这一类提问——一种通过提问这个形式来夹带私货的其实没有在问的提问。这类提问常常出现在各种讲座论坛,如果你常常去大学听讲座,也有一半是这类听不懂的问题。
提问真的是一门学问。好像有哲学家说过,提问比找答案更重要?(看书少的人引用名言只能这种口气)我想是不是我们的中学教育缺乏哲学课程,缺乏逻辑训练?基本上看到的什么讲座论坛记者会,提问都听着十分无语。我真的觉得许知远老师这方面的能力是缺乏的。像,从什么时候意识到----,你为什么觉得---,----对你最大的影响时什么,----最重要的价值是什么这类。我觉得这真的是写书的人才有的思维,试图用简单的逻辑和概念归纳所有的事。一个真的活人,真的知道什么事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吗?那跟第二大影响是怎么排名的?人有什么感觉,真的能问出为什么吗?
我不是说不应该提问和寻找答案,我只是觉得提问时感性的描述和理性的归纳应该是分开的。否则提问展现的内容和信息混乱,答案也很浅薄。当蔡澜给你吃猪肝裹肉时,那就体现了他的理想和价值观。而不是非要拉回《约翰克利斯朵夫》来问他是不是背弃理想。语言是多重的,包含所有情景,不仅是问答和词语部分。如果采访者这点都不敏感,怎么可能问到对方心里。许知远的大部分问题,嘉宾大概都要在脑子里翻译一遍,然后再书面陈述,所以都不太流畅。
为什么有人喜欢这样提问?大概有两种,一是想通过提问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对方积聚的场域内抛出自己的观点,显示独特或者优越感。另一种当对方讲的领域不是自己熟悉的,希望获得连接和认同感。比如你对当下某某怎么看这种问题。记得我十几岁刚上大学听一个法国新小说的讲座,问当时推介的陈侗老师,我觉得翻译的小说都不好读,我只读本土小说家比如马原的作品,您怎么看?老师说,挺好的,从马原开始。后来想其实我的问题是没读过新小说,想确定以前读的东西是不是很low。我也开始明白这种提问不是真的问题,也没什么意义。所以觉得许知远就是背着一摞书去提问的。总的潜台词是我追随的这些东西,历代都管用的话语体系,为什么不如马东赢得的关注和掌声多,为什么好像失效了。与其说他在问答案,还不如说去找人对答案。
因为疑问总得有点接受空间和好奇心吧。他的用词是去碰撞,去质疑,或者带着自己觉得永恒经典的价值去审视。但看他的方式,觉得更接近质问。疑问得先了解对方问题吧,他采访马东,却表示出对《奇葩说》的不屑,简单归类为他认为的某个类粗鄙的娱乐。所以对话有点尴尬,他没那么大兴趣了解对方的语言和价值体系,只想把对方拉近自己熟悉的语言价值里来评判。而马东是如此的聪明,哪来哪去,就不上钩。基本上许一直在问,白菜难道不应该坚守白菜应有的样子吗,马说,我是土豆,你内心还是白菜你不觉得吗,不觉得,我就是土豆。
原来许知远老师是学计算机的,那就对了,我看他的访谈都像是典型的理科生跟文科生的对话。他喜欢概念,建立在概念上的逻辑,建立在逻辑上的理论和制高点。当拥有了这个理论地图,占领了这些制高点,就可以诱敌深入,举枪狙击。问题是他采访的文科生都是高手,神出鬼没打游击,引不来也抓不住。当他与嘉宾讨论焦虑迷茫时候,那个嘉宾想到的可能是真实的困境和不适,他讲的是一种风格一种标识,书上某个人概括的深刻讲法,一种辨别知识分子政治正确的形象标配。
我觉得有的人活在当下具体的情境中,有的人真的生活在想象中,生活在书里。常有如果能选择你愿意生活在哪个时代,生活在宋朝还是在民国这类话题。问题其实不是生在那个朝代,而是生活在那个朝代的哪个群体里。你想象的宋朝和民国是你透过现在的生活,再闲暇安全的屋子里想出来的。本质上是是不存在的,如果是个平民,生活在宋朝你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不认字不知道范宽不知道汝窑没见过老虎不知道自己村子外面的人怎么生活。你生活在民国也多半吃不饱饭看不懂书身上有虱子没上过干净厕所。
许知远说到的向往的曾经精致的时代,好像是个这些年被编织的一个畅销工艺品?在《奇葩说》里,一群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有自闭症同性恋异装爱好者,有各种在主流媒体里不受待见的人,能在一起辩论,以各种独特的表达谈论公共议题赢得关注,赚取体面的有尊严的生活,这还不精致吗?民国时代除了某几所大学之外,年轻人有多大可能有机会脱离他们的乡村宗族,找到自由的有尊严的生活呢?当知识分子们说技术没有给社会带来改变的时候,是真的这么想,还是为了表示独特呢?他们真的不觉得在土坑里拉屎和坐在加温的日本马桶上拉屎是有进步吗?
跑题了,我明白许老师们所向往的那种价值,那种纵向上和过去最伟大最深刻的思想并行的愿望,那种怕被现实的平庸冲掉的担忧。但这个担忧本身也是平庸,卑微可怜的。马东一直在强调,站在更大尺度上,文化是结果论的,不是目的论的。意思是如果你做了什么被历史留下了,那是意外是幸运。但如果你非要做出什么被历史铭记,并为此苦恼,那是狂妄,是笑话。不知道许老师怎么会转不过弯。
关于恋古,艺术家邱志杰有一次说,大概意思是,因为我们要展现像米开朗琪罗作为艺术家为社会所作贡献的力量,所以我们现在不能仍旧做米开朗琪罗所做的事。意思是你想当梵高,就一定不能模仿梵高。你只能通过找到自己燃烧自己,来接近梵高。没法通过迷恋梵高而成为梵高。
许知远是个不错的写作者,一个朗读者,一个喃喃自语的愤怒(或者表演愤怒)文艺中年,一个所有外形语言都符合知识分子形象但骨子里还是理科生的程序员。所以不必苛责,仍然希望我们社会有很多在意过往价值,在意历史经验的知识分子。只是需要感觉再敏锐一些,不被概念局限,看世界再通透一些。
希望我们真的愿意敞开,学会聆听,学会发问。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