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酿了一壶酒,经年岁月,几寸相思,然后浸入一捧泠泠月色,用来殉那份眨眼间便坠落的苦涩。
故事很俗套。
很久以前,我喜欢过一个人,是一位很好的姑娘,叫立夏。
我爱上她的那天也是立夏。
她是转校生,那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过来报道,夏日天长,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阳光是温热的,她迎着太阳站在门口,我坐在座位上焦头烂额的做一套政治题,抬头的瞬间,我明白了四个字——一见钟情。
高二的班主任是个教历史的男老师,平时做事颇有几分古代侠士的不拘小节,颇为豪放。
当晚我和老师申请了一下,把和我同桌多年的垃圾桶同学挪到了班级前门,并且十分婉约地表达了对新来的立夏同学能做我同桌的期待之情,以便让我这个先进带动一下后进,土著带动移民,大家共同进步。
班主任很明显地并没有仔细思考我在说什么,于是在淘宝团购倒计时还剩34秒的时候,我的同桌,从全校最大号的垃圾桶变成了明目皓齿,皎皎如月的立夏同学。
非人到人,这是质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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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没想干什么——人家挺好一个小姑娘,做事仔细又温柔,努力又认真,一看就和我这种人不是一路的,正是青春的大好年华,好好的搅和人家干什么呢。
我就是忍不住想离她再近一点。
立夏性格很好,人缘也很好。
我在班里待了一年多,满打满算只那么有一个朋友,平时比我还自闭。
她不一样,刚来不到一个月,但每天下课都有好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我以前下课只喜欢睡觉,后来喜欢看她闹。
她喜欢相信一切的美好,笑起来像夏天的太阳。
我看着她,好像也能借着阳光的暖意,逃脱掉我眼里所谓的那么一点人世荒唐。
……
故事的转折出现在高三。
那天中午我犯了胃病,在教室里躺尸,等着我那自闭的朋友给我打包一杯寡淡到能数清米粒的白粥。
结果天公不作美,等到一半就下上了雨。
小自闭带伞了,没什么问题。
但我记得立夏好像没带。
雨不大,但北方一入秋,雨水都是一场寒过一场,体质稍微弱一点的,淋了雨基本跑不了病上那么一场。
果然,湿了半边肩膀回来了。
看起来是和人拼伞回来的。
我从书包里把外套拿了出来,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接了过去。
外套是我赶着她回来之前脱下来的,我体温一直偏高,穿我的必然比她那件湿了的暖和。
后来日子还是那么过,她继续奋发向上,我接着吊儿郎当。
直到有一天,她问我,以后想往哪儿考。
我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打听一下,看看我俩目标一不一样。”
“哦,那我没——”
“我大学还想做你同桌。”
“——我和你一样的。”
我发誓这是我整个高中生涯语气最坚定的一次回答。
从那天起我开始白天晚上的学。
我一直瞧不上的人世匆忙,原来大多都是有那么点儿想护着人。
遇到立夏之后,那些黑白的画,瞬间被永恒的阳光染色。
立夏乖巧又温柔。偶尔我会隔着袖子拉她的手,软软的,好小一只。她很白,每次碰到对方她也会很紧张,一紧张,脸会红到耳根。
那时我们谁也没先开口。
我以为情深未必须成言,却不知光阴磋磨爱意成习惯。
高考之后我向她表白。
我说,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去哪儿,会是什么样子,未来太远了。但不管是什么样子,我想让它一直是有你的模样。
我问她,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我问错了。
她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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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绩两个人都还可以,算是预料之中,唯一的意外是她南下去了湘省,我北上去了京城。
可能这就是命运弄人。
我那时候坚定着彼此,暗暗想着,以后要去有她的地方。
但还是迫不得已地开始了异地恋。
家里并不知道我交了朋友,生活费还是一个单身狗的标准水平,为此我每一次去看她都要攒好久的钱,再做一份兼职,给她买她想要的所有礼物。
我要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有时间的时候我会坐火车去,价钱要便宜一半左右,硬座还要再便宜一点。
那次是快放暑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见她,疯了一样地想见她。兜里只剩下五百多一点,我连夜定了最近的火车,一路看天黑了又亮。
火车座椅的高度不太合适,睡了三个小时就睡成了落枕,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回家探亲的叔叔,也是为了省点儿票价,和我一起从京城坐到了长沙。
他把给他女儿带回去的一只抱枕借我靠了一会儿,但很小心的告诉我不要拆开包装袋,会弄脏掉。那个抱枕上有很多粉色的心,密密地挤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就暖的不行。
我说以后我也要买一个一样的。
叔说,你不是去看你对象吗?那你要你对象买给你嘛!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但还是我买给她好了。
反正可以一起用的。
我等到立夏的时候她刚下课,和室友一起回寝。
我看到她在一瞬间呆掉,然后松开牵着室友的手,奔向我。
我接住了她。
那天晚上我们牵着彼此的手,晚风慢慢地吹,我们沿着河畔慢慢地走。
我突然回忆起还没告白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我找各种的机会,偷偷地去牵她的手。
少年人的爱慕轻快又酸涩,总是觉得原来这就是天长地久。
“我想起一句话。”
她回头看我,眼里有星辰千万,甜蜜又深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伸手拍了我一下,然后笑个不停 “就这情话水准呀,你也太老套了啊!”
明眸皓齿,灿若珠玉。
确实太俗了点儿。
但立夏,我们终会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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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式在一起第二年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始忙了起来。学校的活动,社团,学业,还有大大小小的比赛,我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看她了。
立夏极其善解人意。她告诉我没关系,要我好好努力,替未来打基础。还说她会尽量找时间来看我。
她每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弯弯的,整个人就好像被挖过一勺的焦糖布丁,甜到我心里。
我自然舍不得她两地往返,奔波受累,到底是劝住了人。当时想不过是一年罢了,升了大三又会轻松许多,我爱着她,她也爱着我,就够了。
忙碌的生活并不能够抚慰思念,我反而愈加的想她,天晴天雨,月升花落,见四时景物都似见她,远山是眉,明月如眼。万物皆是她。
我第一次直观的感觉到,原来我竟是这样爱她。
大概过了三个月吧,我们偶尔打电话联系,只是时间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在我休息的时间,她永远有别的事情要忙。
我打给她更多的电话,于是更多的电话被挂断。
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我打点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又向辅导员找借口多请了两天的假,我要去见她,再好好陪陪她。
然后她在得知消息的下午,打来了电话。
我当时正在图书馆自习,手机突兀的闪起来,阳光炫目而迷离,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奇妙预感——大概有什么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我拦不住的。
接通了,她问我在哪里,方便打电话吗?
我没说话,但她大概可以听到我的呼吸。
我们相识三年,曾拥有最亲密的关系,对彼此的一切烂熟于心。
熟悉到听得懂呼吸里的心跳。
她说:“我们散了吧,我有点儿累了。”
那抹炫目的光啊,终于在我的眼前炸开,艳丽又苍凉。
我觉得腿有点软。可能是低血糖又犯了。
靠着墙角坐好,我想我压住了喉咙间的哽咽。
我终于能开口
“为什么?”
她说她累了,隔着大半个中国,太远了,累。
“那你再给我个机会,我马上就去找你,有什么我们见面说不行吗?”
“别了吧”她好像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不会再见你了。”
可是凭什么呢。
“我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只有你。”
“我知道。”
“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去找你。因为路太远了,我怕你累,害怕你在路上害怕,不敢睡。”
“是。”
“我只想对你好。”
“……我明白的。”
“那你凭什么要分手!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我几乎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喊,下一秒好像有人看向我,但我没心思搭理。
“立夏,你听好了,我不同意!
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立夏,立夏你说过你要和我一起走下去的,你答应我的立夏。立夏。”
衣袖已经湿透了,不知从何时开始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住了视线,我看不清眼前。
影影绰绰间,我又看见了她。
我看见那个十八岁的立夏一步一步的向我走过来。
长时间的沉默,两个人都没再开口。空气变得粘稠,我快要无法呼吸。
“立夏”我擦干眼泪“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眼前十八岁的立夏缓缓地消失,隔着不可触摸的电波,隔着中国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土地,隔着过去和现在,我听见另一个立夏语调都没什么起伏,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温柔又平静。
“你冷静一下。
你要明白,任何人都永远是独立存在的,我们之间从来不被彼此所占有。
但你总这样。
你把我绑得太紧了。
一年十二个月,除去寒暑假,十个月你至少要来找我二十次,每天电话视频三次以上,消息从来没有间断的时候。你说不过问我交友,但转头就能让我室友给你发定位,发照片,报备行程。好像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是你。你让我觉得窒息。
我累了。抱歉我不是你,我没你那么强大,我没办法背着两个人的生活向前走。可能我还爱你吧,但就算是,那又怎样?这么下去,早晚消磨成恨。那时所有现在的美好都会变成最伤人伤己的刀刃,支离破碎,两败俱伤,倒不如就这样,还能算得上一句好聚好散。
你太浪漫,我却只愿意看眼前的,自私又功利,我俩注定走不到一起。
你东西我会整理好寄给你,我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理,懒得收拾就扔掉,卖掉还多少回点儿现——砸了泄愤也行,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以后,没事儿就别联系了吧。”
电话断的利落,只剩一串忙音。
而我站在原地,伴随着一身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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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东西我都寄了回去,然后在第三天就收到了我的快递。
真早。
箱子附着一张物品清单——她的字和以往一样清俊秀丽,人也和往日一般细心——在这一点上我大概永远都不如她。
大概扫了眼清单,她果然将所有的东西——甚至是我买给她用的,通通给我寄了回来。也包括那个全是心的抱枕。
那么多的爱,不知道她是不是每看一眼都觉得喘不过气。
我没打开看,直接让室友挑了喜欢的拿去用——只要不在我面前用就好——剩下的,拜托她们直接帮我挂了二手。
她们在里面收拾,我隔着一扇门,第一次学会了抽烟。
很苦,又很呛。
但尼古丁燃烧的味道分外迷人。
最后一次了,立夏。
最后一次我想你了,以后,我的立夏,就永远只留在那年夏天的那个立夏了。
分手后的第二个礼拜,她在朋友圈里公开了新的爱人。是她的室友。
忘记说了,我俩都是女的。
我室友们替我愤懑不平,骂了她一个多小时,但我真的没什么。
人么,能往前看,挺好的。
她能幸福,我其实还是开心的。
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去爱下一个人。
我从未想过,我们跨越了世俗和成见,却败给了茫茫河山。
我突然又想起了对她表白的那一天。
我问错了。
我不该问可不可以。
我该问一遍,
“你爱我吗?”
“会一直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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