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网上一个女性朋友问我,你作为男性,看了《好东西》后有没有觉得冒犯?我说没觉得冒犯,因为感觉还挺好玩的。
如果一个人指着鼻子骂我,我当然会觉得冒犯,但是在一个喜剧的框架下,去轻松地演绎一些故事和表达一些看法,我怎么会觉得冒犯呢?
《好东西》努力塑造了真实的人物、关系和场景,但是人物的台词却带了些讽刺和宣言的味道,这两者之间多少有一些不协调,偶尔会让我出戏。导演邵艺辉有很强的表达欲,感觉有时候片中人物(特别是铁梅)成了导演的一个传声筒,在替导演言说。从电影艺术的角度来讲,这是这部电影的主要瑕疵。
但是好玩的地方在于,缺点也成就了优点。缺点翻过来就是优点。正是缘于强烈的观念表达诉求,这部电影成了一枚释放的通道。它太不含蓄、太不低调了,它太张扬、太张牙舞爪了,所以女性观众看了觉得疏通、痛快和舒畅,她们舒了一口长长地、或许绵延了数千年的怨气,女人的林林总总的委屈、不甘、压抑、愁绪统统地、一股脑儿地释放了出来。
借着电影的载体,女人想讲而不敢讲的话,女人想讲但是讲不明白的话,女人想讲但是总是找不到合适场景、时机、气氛的话,被讲了出来。原来避而不谈的,被大谈特谈,原来半遮半掩的,被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便是这部电影的主要功效和疗效。
说说其中四个典型的议题:
1)避孕的责任。
2)月经的羞耻。
3)男子的气概。
4)恋爱的大脑。
1)
女性抱怨自己常常单方面承担避孕的责任,比如服用避孕药或上环,而这些措施是对身体有或多或少的副作用。而相比之下,男人(特别是已经有了孩子的男人)也可以通过结扎来承担避孕责任,但是这样做的男人是非常少的。
而电影开始没多久,萌萌哒前夫就来了一句让人猝不及防的“结扎”。这很炸裂。作为男性观众来讲,虽然我不觉得冒犯,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一种隐隐的蛋疼。
但我可以想象女人看了会感到一种释放。虽然她们并不一定真的会让男朋友或者老公去结扎,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讲出来,就已经比较地快乐了吧。
2)
电影中,在日料店里,上菜之前的间隙,三男三女相对而坐,就月经问题进行了一番开诚布公的讨论。有人会觉得这场讨论比较假,因为现实场景下,男女在一起几乎不会大张旗鼓讨论月经。
但是,恰恰是因为现实中罕见,恰恰是因为女性觉得讨论月经有点羞耻以及男性觉得讨论月经没有必要,所以导演特地搞了这么一出,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导演可能就是想让大家感受一下:月经可以在公共场所谈论,月经也可以在普通男性朋友面前谈论,以及月经并不是“脏”的东西因而也不会弄脏或者污染别的东西。
这种表达方式是漫画式,但的确是一种难得的释放。
3)
在铁梅家的一场晚宴中,前夫和小马上演了一出展示“男子气概”的戏码。可能女人并不太理解男子气概。男子气概毕竟是男子才懂的东西。但是女子当然可以表达她们对男子气概的观感。
也许在女人看来,有些男子气概是不必要的甚至是可笑的,但是又不能完全没有男子气概。就我所知,女人最讨厌那种“娘娘腔”的男人。当然,女人也不喜欢“超雄”的男人。
也许女人希望看到的男子气概应该来自于一个男人“稳定的内核”(核心精神或者核心力量?)而不是某种表面功夫,比如,肯定不是吞咽生蒜的能力。
男人认为“男子气概”是男人独有的东西。但是女人说你们搞错了,有很多“气概”不是男人独有的,比如修理家电、修缮房屋,并不一定非男人来做不可。我在网上看到,健身房的女孩也能举起一百公斤的杠铃。男人并不需要无时无刻展现他的男子气概,也不一定需要在求偶的时候像雄孔雀开屏一样展现他的男子气概。如果一个男人本身具有某些优秀的品质,女人一定能敏锐地感知到。
4)
片中的小叶是一个多少有点恋爱脑的女孩。她从小缺爱,面对温柔和帅气的小胡医生,她是带着憧憬的。能得到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是横亘在她面前最大的愁。小胡是能完美实现爱与性分离的“渣男”。而小叶做不到。她只能假装与他维持这种“默契”。这段关系里包含着一种巨大的不对等。
导演邵艺辉对这种关系以及“渣男”的态度是比较温和的。她并没有采取大肆批判的态度,她没有批判渣男也没有批判恋爱脑的女孩。她只是借着铁梅的视角告诉小叶,你要清醒,以及你随时可以潇洒地离开。千万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觅死觅活的,太不值当了。
每个人都是需要爱的。这不应该被否定。小叶陷在这段关系里面,也不应去否定它。恋爱脑也不是错,只是,你终究不能失掉自我。保持自我是经营好所有关系的前提。
就像铁梅和小马的关系,铁梅的自我和独立一直优先于她对小马的喜欢,但是你也不能说铁梅对小马的喜欢是可有可无或者无足轻重的,或者真的只是把小马当一个 tool 来使,毕竟小马是一个单纯和美好的男孩纸,他也确实值得被爱。
以上的四个议题只是《好东西》这部作品中所表达的一小部分。台词很密,很多我也没记住。
就像铁梅的一件t恤上所印的“90%的荒诞”,现实本就是荒诞的,而电影则可以再加一点。于是《好东西》是一出文本的狂欢,它大量使用了双关、符号隐喻,以及镜像化的表达。
邵艺辉的一个手法,是把很多女性遭遇的某种处境,切换到它的镜像,让男人去感受一下。
比如男人觉得在女人面前讲荤段子并没有什么。但是女性往往会觉得没有受到尊重。于是邵艺辉也插了一个荤段子在两个男人的对话中,小马对前夫说,吹箫我会啊,要不要教你?这是一个双关的句子。作为一名异性恋的男性,看到一个男人要教另一个男人“吹箫”,是有些小小的尴尬和不适。
我勒个去。
所以这部电影的文本真的很“带劲”。它就像一个老奶奶背了两大箩筐去市场卖鸡蛋,结果身旁的小孙女把手中的颜料打翻了,老奶奶往箩筐里一看:全是彩蛋啊!
小马教王茉莉打鼓。可是小马和铁梅的心里都在“打鼓”。
前夫给茉莉送来沙袋,想让她学打拳,小女孩说我不想打拳。是的,这部电影不想“打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