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强生待了十年之后,我写了十年的公众号,前前后后超过600万字。旅舍灯下,小屋雨中,虽然不是“日更不断”,但“笔耕不辍”肯定算的。
用文字表达某个主题,在反反复复的修改中寻找最准确的描述是困难的。
可当那些词语聚拢成句子,那些句子嵌合成段落,你会觉得畅快愉悦——站起身来看着笔记本的屏幕,四顾踌躇,心满意足。
我真的热爱文字啊,我记得那么多跟文字有关的隐秘的欢乐。
有一次爸爸他们单位组织春游,我大概十来岁,屁颠屁颠地去了小孤山。我那时候太小,感觉坐车时间很长很长。到了停车场,迷迷瞪瞪地跟着大人往山上走,江风很大,呼呼在耳边吹过——虽然已经是草木蒙茸的春天,仍然觉得有点冷。
于是我就小跑起来,一路冲上80米的垂直距离,气喘吁吁。江北是平原,一路向北向西要几十公里才是远远的大别山余脉,但江南的山就很迫近了,对面彭泽的丘陵几乎是贴着江岸,长江在这里有个拐弯,一边拐一边被挤压航道,有点不情愿似的加快了速度。
我看了一圈,有点“登临之意”却百感茫茫,不知道如何说起。“牛”?“厉害”?“壮阔”?
这时候我爸他们学校的一个老师爬上来,说了一句:“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这一句让我找到了组织,我知道古人是怎么写字,知道最好的中文是怎样。
在我生命中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有一种“不可抗力”把我慢慢地牵引到“写字”上,有一个声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我:年轻人,你只有做“文字”相关的事,才能找到“意义”。
很难说我小时候就有个“科普”理想,高中时候我以为自己将来会做风力发电机,大学的时候以为要做化学工程师,研究生的时候又以为要做组织工程……从来没有想过要靠文字为生,或者说得高大上一点,以文字为业。
可是风力电机、化学工业和组织细胞都慢慢远去了。在做了10年配方师,几乎轮换过跨国公司研发部各个岗位之后,在2014年我开始写公众号。一开始只是兼职 (前两年我还是强生研发部的高级经理) ,后来发现“烟酰胺”、“维A醇”、”果酸“和“维生素C”这些主题,有太多消费者不知道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用——于是就离开了老东家这艘大船,跳上了小舢板,自己创业了。
但内容方向上值得一提:从单纯写“护肤科普”,越写越开阔,现在包括心理学、脑科学、肠道菌群、食品科学、植物学……只要是对于家人、朋友、同事 (以及“基础颜究小镇”的街坊们) 的生活有帮助的科学内容,我都愿意去搜索、探寻、阅读、总结和写作——用一句话来综合,就是去写“ 科学让生活变美 ”的思路、方法和执行清单。
在四十五岁时,我开始明白人生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不存在什么顶层设计,也不存在什么经天纬地。 人生不过就是修修补补,不过就是敲敲打打,不过就是磕磕绊绊,但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最贴合的方式,找到了最准确的表达,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把自己活好,是一种艺术; 创造这个艺术的过程,就是人生的意义啊。
今天早上在“基础颜究”的留言板 (在每天文章的末尾,点击“阅读原文”就可以看到) ,有个街坊问我: “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呀? ”下面是我的回答 (跟今天早上原文略有不同,我做了一点点补充和修改) :
人生的意义,不是坐着想出来的,是在一次一次跟现实世界的碰撞中展开的。 从没有一个人出发时已经完全想好,一路走来只是照章办事,执行青春期设定的计划。
人生就像一篇大文章,你准备素材,你设定框架,没有完全想好就需要动笔了。在写作中,在行动中,你忽然有了新的灵感,拐到了一条跟设定不一样的道路上。然后山重水复,然后柳暗花明,然后豁然开朗,然后你突然跟自己说:“嘿,这辈子还真的没有白过呀。”
陈嘉映老师在《何为良好生活》中是这么说的:“ (在传统社会中) ‘生命的意义就不是个问题’,因为 意义不是想出来的,不是论证出来的,而是感受到的,通过生存和劳作的直接性感受到 。” (推荐《何为良好生活》,这不是本好读的书,但是读通了真的很醍醐灌顶。)
“词句”和“表达”是一种手艺,是一个传统,是something bigger than myself。我总觉得这样的手艺是一条河,是从李白杜甫,流到张岱归有光,流到沈从文汪曾祺。在这条巨大的河流里,我只是小小的一滴水——虽然只是一滴水,但还是在这条河流之中,就很有安全感。
对我来说,查资料、找洞察、好好表达,就是我的劳作。
有了这些劳作,就有了体感,也就在生命的历程中慢慢找到了意义。